拜登对中国商品的新关税标志着对主导美国政策近半个世纪的经济正统观念的决定性否定
民主党和共和党在很多问题上意见不合，但他们长期以来在一个问题上意见一致：自由贸易越多越好。现在他们的看法恰恰相反：自由贸易已经过头了。
周二，乔·拜登总统宣布计划对中国制造的某些产品征收高额新关税，包括对电动汽车征收100%的关税。这一举措加剧了特朗普政府时期开始的政策，并标志着对主导美国政策近半个世纪的经济正统观念的决定性否定。两大主要政党的领导人现在都转向反对不受限制的自由贸易，这在不到十年前是难以想象的。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的经济政策基本上是基于这样一种信念：让资金和商品尽可能少地流通会让每个人都受益。这种共识如此强烈，以至于它与其他一些自由市场教条一起被称为“华盛顿共识”。（你可能也听说过“新自由主义”和“里根经济学”这些名字。）根据这种思维，自由贸易不仅会让国家富裕，还会使世界更加和平，因为经济命运相连的国家不会冒险互相开战。世界也会变得更加民主，因为经济自由化会导致政治自由。这种思维指导了1990年代和2000年代的贸易协定，包括1994年的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和2001年允许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决定。
左翼和右翼的一些声音长期以来一直批评这些理论，但他们在主流之外。第一次重大破裂发生在2016年，当时唐纳德·特朗普在部分因抨击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和攻击美国领导人将工作岗位外包的情况下当选总统。同年，一篇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论文发表，显示与中国的自由贸易导致超过100万美国制造业工人失业，并使全国各地的工厂城镇陷入困境——这种现象被称为“中国冲击”。新冠疫情进一步削弱了“华盛顿共识”，因为美国在让制造能力转移到海外几十年后，发现自己几乎完全依赖其他国家供应口罩等基本物资和半导体等关键物资。
这些变化加强了全球化和自由放任资本主义批评者的立场。拜登政府，内有伊丽莎白·沃伦的追随者，上任后渴望在某些领域挑战自由市场共识，特别是反垄断方面。但在贸易方面，政府的灵魂依然分裂。在拜登总统任期的早期，像美国贸易代表凯瑟琳·戴这样对贸易持怀疑态度的人经常与财政部长珍妮特·耶伦这样的贸易爱好者发生冲突。拜登悄悄保留了特朗普对中国征收的关税（拜登自己在竞选期间曾谴责这些关税），但他主要关注于提升国内清洁能源产业的经济议程。
然后，中国在清洁能源方面的积极推动迫使拜登采取行动。就在2019年，中国几乎还没有制造电动汽车，更不用说出口了。今天，它是世界上最大的电动汽车生产国，每年生产出数百万辆高质量、超便宜的汽车。大量中国电动汽车涌入美国对于一个努力降低通货膨胀和排放的政府来说，似乎是一个好消息。但这也可能摧毁美国汽车产业，破坏一个集中在关键摇摆州的重要高薪工作来源。同时，中国目前生产了世界上大多数的太阳能电池板和锂离子电池，如果这些产品涌入美国，将在美国新兴产业尚未建立之前就将其削弱。
对政府来说，这是一场噩梦。已经在挣扎的部分地区将经历第二次中国冲击。美国将依赖其最大的竞争对手来获取世界上一些最重要的技术。共和党将利用这个问题赢得选举，并可能推翻拜登政府在气候变化方面取得的进展。（特朗普在其2024年竞选中，已将中国电动汽车的威胁作为核心问题，谈论如果允许这些汽车进入美国，将会发生“血腥屠杀”。）
经济学、政治科学、地缘政治、选举数学：政府的许多激励措施似乎都指向同一个方向。于是便有了本周实施的关税。除了对电动汽车征收100%的关税，美国还将在白宫资料表中的“战略领域”对一些产品征收25%至50%的关税：太阳能电池、锂电池、半导体、医疗用品、起重机以及某些钢铁和铝制品。
总统宣布新政策并不意味着政治共识已经转变。我们生活在新时代的证据来自华盛顿的反应。许多公开反对特朗普关税的国会民主党人几乎普遍支持这些增加的关税，而共和党人则基本保持沉默。特朗普没有攻击关税，而是声称这是他的功劳，他在新泽西州的一个集会上告诉观众“拜登终于听从了我”，并宣称他（特朗普）会将关税提高到200%。来自双方的批评主要是认为拜登提高关税的时间太长或力度不够。曾经被认为是不可接受的东西突然变成了常识。
旧的华盛顿共识建立在这样一个前提之上：如果领导人搞对了经济，政治也会随之而来。廉价的消费品会让国内选民满意，国家之间的贸易联系会摧毁开战的动机，而参与全球市场竞争的愿望会鼓励威权政权自由化。现实对这些预测并不友好。自由贸易颠覆了美国政治，帮助选出了一位最初被自己政党反对的憎恨盗贼。俄罗斯通过向欧洲出售石油和天然气积累的巨大财富可能实际上激励了其入侵乌克兰。进入全球市场并没有阻止中国加倍坚持其威权政治模式。
新的贸易共识借鉴了一种更古老的经济学理解，有时被称为“政治经济学”。基本思想是经济政策不仅仅是电子表格上的数字问题，还必须考虑政治现实。自由贸易确实带来了广泛的好处，但它也造成了极其集中的代价，如工厂关闭、工作丧失和社区破坏。政治经济学方法认识到这两种力量并不对称：集中的经济损失会产生可以被煽动者利用的潜在怨恨，特朗普早就看到了这一点。拜登在宣布新政策的讲话中说：“早在2000年，当廉价中国钢铁开始涌入市场时，宾夕法尼亚和俄亥俄州的美国钢铁城镇遭受了沉重打击。”他指出，仅在这两个州就有近20,000名钢铁工人失去了工作。“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拜登的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称其为“新华盛顿共识”，这种观点将经济政策与其他核心元素联系在一起，包括对制造业的大规模投资和加强反垄断执法，即美国政府不应再被动地听命于市场力量，而应通过塑造市场来实现政治和社会的有益目标。这种观点在民主党内最为普遍，但在共和党内也在渗透，尤其是在贸易方面。
然而，这种新共识的细节仍在制定中。特朗普主张一种直接的做法；他提议对所有中国商品征收60%的关税，对任何国家（包括盟友）的外国商品征收10%的关税。拜登认为特朗普的计划会大幅提高美国消费者的价格而没有太多好处。他的政府更倾向于所谓的“小院高篱”：对特定国家的少数关键技术进行重大限制。
辩论现在进行的前提已经改变：不是是否要限制自由贸易，而是在哪里、如何以及多大程度。这与不久前我们生活的世界相比是一个非常大的变化。这种变化的确切后果需要数年才能显现出来。但它们肯定会同样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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